top of page

50 years of

升學無礙? 身心障礙生的坎坷高教路

【專題記者王若穎、徐湘芸、羅文妤綜合報導/工程協力朱光愷、康育豪、湯昊軒、蔡漢龍】近年大學林立,科系種類五花八門,106學年度大學考試分發錄取率更達到96%。看似充沛的高教選擇,對身心障礙者來說,升學管道卻相對受限,他們的權益鮮少被注意。

身心障礙學生高教升學大解析
Play Video
video

各校系甄試開缺名額不均
               身心障礙生選擇有限

「現在身心障礙甄試處在一個不對等的狀態。」國立師範大學公民教育與活動領導學系的學習障礙生李坤融說。李坤融為身心障礙學生權益推進會成員,他表示,各校系開放身心障礙甄試的名額不均,導致身心障礙學生在科系的選擇上相當有限。

圖/王若穎攝

面向1
身障甄試​全國大專院校錄取/招生熱點圖

​欲觀看完整報導請至電腦版網站

李坤融舉例解釋,105學年度腦性麻痺的考生總共有41名,台大為其開了10個科系申請名額,而學習障礙考生有116名,台大卻只開1名,顯示出系所開缺不合乎實際比例。他認為,部份的原因是大學不了解身心障礙的分類群,且偏好某些障別的學生,使得不同障礙類別學生上大學的機會不均等。李坤融也指出,根據107學年度的身心障礙甄試錄取名單,聽障或視障錄取國立大學的比例大約是40-50%,但國立大學錄取學習障礙生比例只有25%。

「我想讀社工系,但在甄試能選的只有台大社工、金門社工。」李坤融表示,雖考試成績在學習障礙類別排名前三,但若大學端今年決定不開缺,便無法獲得夢想校系的申請資格。

 

李坤融表示,每年10月下旬,應屆身心障礙學生會先填寫校系志願序,再交由國立中央大學身心障礙委員會統一寄信並詢問各系主任開缺意願。「我之前填了六個志願,結果全都沒有開缺。」他說到,當初在志願單上填了某六所學校的社會、社工類學系,然12月甄試簡章公布後,連一所都未開缺。

 

「大學自治不是幌子!」國立台北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張恒豪表示,大學端開缺不應該區分障礙類別,進而排擠某些障別的學生。張恒豪指出,根據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CRPD),應降低身心障礙者在社會上之不利狀態,使其充分參與社會文化領域,因此大學分障別開缺可能涉及歧視。

圖表的水缸代表當該障別招生額為100%,當屆考生(缸內的水)的比例是多少。

以學習障礙為例,報考大學的考生甚至比大學招生額多出近五成,而這五成學障考生就如同溢出的水,偌大的高等教育下卻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甄試入學管道的科系選擇本比一般管道少,各障礙類別的大學開缺名額更呈現供需不均,無疑是增加更多其升學上的侷限。另外,科大體制的各障別招生額,普遍都超過其甄試的考生人數,也顯示出技職教育更能接納身心障礙生。

其他升學管道? 身心障礙生面對的現況問題

除了身心障礙甄試,身心障礙生也可透過一般多元入學與獨立招生的方式升學,然這兩種管道又各自面臨不同的問題⋯⋯

身心障礙甄試招生類群人數統計

長條圖各年度的左側是大學各類組招生人數、右側是科大各類組(註)招生人數。勾選右側控制面板、點擊大學/科大按鈕,可分別檢視細項資料。

(註)科大各類組比照大學四類群進行粗略分類,若有不詳盡處靖請見諒。第四類群專攻科目為國、英、數甲、化學、生物,傳統第四類組科系主要集中在農、動、植物相關科系。

獨招形式佳 名額卻更少

一般管道競爭激烈 無加分機制

一般入學管道即是普遍高中職生所利用的學測、統測、指考應試制度。目前身心障礙生使用一般入學管道並無加分機制,但在試中會提供相對應的考場服務,輔助其的應試狀況。考場服務希望利用前端個別化調整考試方法,盡量符合每位考生的需求,以利考生在考試中展現出真實的學習成果。

 

現就讀政治大學公共行政學系的視障生李紹慈表示,除申請個別教室或延長答題時間外,不同科目可以分別申請不同試卷,「例如英文是電子檔(報讀可以方便作答);數學我則是申請點字的,因為一些特定的數學符號,用摸點字考卷的比較方便。」

 

試題上需要仰賴視覺的題目,視障生也無須作答。李紹慈指出,除了視覺相關的題目外,英文閱讀測驗也會考量作答時間予以刪減、並重新配分,「但不一定比較好,可能刪了兩個閱讀測驗後,每題配分比重增加,錯一題就扣很多分。」

 

簡言之,一般管道中,儘管身心障礙生在與一般生競爭時,無特殊加分機制,但通常可以申請考場機制,盡量去彌補答題上技術性的困難。

獨招形式佳 名額卻少

除了透過一般管道與甄試入學外,身心障礙生可用的最後一種升學方式:獨立招生。

 

獨招同樣由各大學端決定是否開缺,每名身障生只能申請一校一系,所有的障礙類別的考生合併競爭獨招名額。學校初審採用書面審查或在校成績,之後再進行面試。「但是獨招的名額實在太少,少到沒什麼人會去申請。」李坤融說,全台共計171所大專院校,然107學年度開放獨招的學校只有39間,大多是私立科大,而國立大學只有兩間:國立臺北大學與國立臺灣海洋大學。

 

國立臺北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張恒豪表示,現行獨招申請的時間晚於甄試。然而,大部分身心障礙生在獨招前便已透過甄試入學,就開放獨立招生的校系而言,所能篩選的學生數也不多。

 

因此,李坤融表示,雖然身心障礙生可以同時選擇這三種入學管道,「但多數人還是會申請身心障礙甄試。」他指出,主要是因為身心障礙生在學測指考時考不過一般生,而獨招所開放的申請名額又太少,使得身心障礙甄試成為最主要的入學管道。

圖/徐湘芸攝

甄試形式爭議多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特教系教授胡心慈表示,現行甄試的運作必須尊重各系開放的缺額,但考試的形式仍有討論的空間。

鑑別度低 影響學校開缺意願

李坤融表示,身心障礙甄試為了符合各障礙類別的考試需求,便降低考題難度。他舉例,視覺障礙者做圖形題會有困難、聽覺障礙者無法進行英聽測驗,而學習障礙者因閱讀不易,題目陳述不能太長,「所以題目就是又短又少,又去脈絡化。」因此李坤融指出,甄試無法展現學生的基本能力,進而降低大學的開缺意願。

 

「所有的障別都用同一份題目,這是很奇怪的事,本身沒有依照各障別的需求去調整。」北大特殊教育推行委員會(以下簡稱特推會)學生代表周瑜芳舉例,全盲的視障者沒有空間概念,因此考圖形、空間概念就是不利的。但另一方面,她反問:「若這是他高中畢業該學會、或系所必須具備的,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考?」

 

「現實的是,其實他們高中時候並沒有學,或是說沒有人教。」周瑜芳坦言,實行面的問題,通常出在沒有人替特教生設計相應的教材,照顧他們的學習需求。「因此現行甄試既沒有合理調整,鑑別度也就喪失了,應該要去注重的能力也就沒有。」她說。

各系應需審視核心能力

大專院校的各系所因應各自的課程目的及標準,會有不同招收學生的要求。

 

張恒豪認為,各系的專業能力有一定的判準,若身心障礙學生無法透過其他方式輔助,並達其標準,就不應享有該系身份。「一個肌萎生不可能去當建築工人,因為搬東西就是工人必備的核心能力。」他解釋道,儘管現在藉由支援系統、科技輔具等調整,能開發身心障礙生不同的潛能。但不論就學、就業,有些科系的核心能力仍無法做合理調整或替代。

 

張恒豪認為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各校各系採用類似繁星的入學方式,制定出各校系所需的核心能力標準。比方說要求國、英、數須達均標,並用不分障別的篩選方式,讓基本能力足夠的身心障礙生,擁有更多元的系所選擇。

多元形式 盼彌補筆試不足

國立嘉義大學學務長陳明聰指出,現行制度下身心障礙生透過甄試依成績分發,各校無法事先得知該身心障礙生的需求,同時更顧慮到該校的支持體系是否足夠讓該身心障礙生學習無虞,導致開缺端態度保守。

 

另外,陳明聰也提到,大專院校開放名額時多傾向於「其他障礙別」以外的類別,原因是其他障礙涵蓋的範圍太廣,各校無法預期入學的學生為何種障礙,導致其他障別開缺名額較少。

 

為解決校方對於純筆試形式的身心障礙甄試的「不安全感」甚高,因此陳明聰建議,身心障礙甄試或許可以增加「面試」的第二階段,各校可以透過面對面訪談,了解各個學生的需求,以及是否適合該系。

 

(註)目前身心障礙甄試分為六大障礙別,其中,「其他障礙」係指不屬於前五項障礙別者,也是人數最多的類別。

胡心慈也表示,目前甄試是以筆試為評量依據,較有利於擅長筆試的考生,對此胡心慈表示,若能增加不同應試的方式,像是實作或口試,對於某些身心障礙生或許更加公平。

校系認知不足 打破刻板印象方能改善現況

「我覺得開缺要尊重各系看法。」胡心慈解釋,有些系所起初可能只是嘗試開缺。她舉例闡述:「例如有系說想收個自閉症、腦性麻痺,然後他們收了學生後,學生入學適應與表現上真的很好,那個這系就會繼續開這個缺。」

 

胡心慈也提到,「比如我們師大特教系開六個身心障礙學生的名額,二三十年來都沒有減少,就是因為長年來學生都表現得很好,讓開課端信心繼續開下去。」反之,若學生表現不好、適應不良,系上就會馬上關掉這管道。

 

現就讀國立台灣大學職能治療系的聽覺障礙生盧勁軒對此便提到,在他前三屆透過甄試進入該系的聽障生,都因為學習狀況適應不良,而分別選擇轉學、輟學、休學。因此,在他入學後,台大職能治療系就再也沒有開放身心障礙甄試的名額。

 

胡心慈指出,許多時候是因各系開課單位對身心障礙生了解不深,無法衡量。她提到這必須慢慢宣導、推廣,以師大特推會為例,「會上有校內各式重要代表與老師,我們也會趁機做一些相關的宣導推廣。」

正如同胡心慈所說,校園對於身心障礙學生的總體意識,一直都有待推廣、宣導來改善。

 

為克服物理上的限制,盧勁軒表示通常會需要教授配戴傳送至助聽器的發射器麥克風。但他無奈道,並非每位教授都願意配戴,理由無非是不願意在脖子上戴上掛繩、或是不想和其他教授重複配戴同一條掛繩等等。這並非罕例,另一名台大社工系學生,腦性麻痺學生吳研嘉也提到,曾因為要求延長考試時間,而遭到教授反問:「你為什麼要考這麼久?」,甚至在課堂考試時座位被安排在講臺旁、面對全班同學應試。

盧勁軒。圖/羅文妤攝

從兩位身心障礙生的例子可知,許多教授對於身心障礙生的需求及協助,仍有理解上的不足。張恒豪則認為,應該對大學老師進行身心障礙在職訓練,讓老師了解如何面對身心障礙生。「這是學生的權利,也是老師的義務。」張恒豪舉例,美國立法各州政府指定由幾所示範學校推廣通用設計課程,幫助大學老師在不降低學習標準的狀況下,調整其考試、教學方式。

張恒豪也強調,大學比起開放名額讓身心障礙生就讀,卻放任其不管、不被老師要求,建立強大的資源教室、支持體系才對其具有實質幫助。

支持體系資源有限 影響各系開缺

周瑜芳提到,在身心障礙甄試或是一般管道中,常在簡章底下註明「某某不良障礙者」、「本校無障礙措施不足」並加上「宜慎重考慮」的提醒字樣。她認為,學校既然意識到他們設施不好,應該要主動改善,而非反過頭來限縮學生的受教權。

107學年度身障甄試簡章。圖/羅文妤攝

根據大專院校歷年的招生簡章來看,依校園環境設立入學條件的數量比雖已逐年降低,但對其就學的限制尚未完全消除,顯示學校在無障礙空間及輔具設備的建置上仍有待改善。而相較一般生入學時並無設立特殊限制,其背後對身心障礙生隱含的不友善以及歧視心態,也是問題癥結的所在。

「雖然『宜慎重考量』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很歧視的事。」但周瑜芳也無奈表示,這句提醒並非拒絕學生入學,影響也不完全不好,「畢竟特教生入學進入這些環境,可能真的會很辛苦,老師可能也比較沒有SENSE,甚至整個學校都沒有。」因此她認為「學生是否願意就讀」及「系所是否開缺」,在現實面的確主要取決於「學校無障礙環境與特教資源是否完善」。

校內身心障礙生的支持體系為資源教室,其中的行政人員主要擔任「輔導員」的角色,提供學生的學業、心理、生活、職涯等輔導。台師大特教中心資源教室輔導員張雅雯說明,台師大資源教室目前有提供課外的課業輔導,也有不同的人力協助,例如:視障生可要求視力協助員幫忙、聽障生能依情況申請聽打員、筆抄員,行動不便的肢體障礙同學則能透過生活助理員完善校內環境。

然而,台師大的資源教室是較理想的狀況,其他學校的狀況則不一。

吳研嘉。圖/羅文妤攝

吳研嘉表示,相較於資源教室,他反而較常利用系內的支持體系,「透過資源教室處理,太慢了。」台大校內的身心障礙生約有250名,一位輔導員需要輔導約50名學生,導致行政效率緩慢。而盧勁軒表示,台大資源教室也因為人力的限制,傾向於將業務分配至各系系辦,讓身心障礙生能就近取得相對的服務。

 

另外,以吳研嘉的案例而言,資源教室一學期最高能提供新台幣3萬7800元,讓他自行聘請個人助理。但是盧勁軒對此做法的成效存疑,因為以台大的情況來看,要在校內找到能夠配合的個人助理、筆抄員、聽打員非常困難,身心障礙生的需求便難以滿足。他也提到,若能建立相關人力的資源庫,並從中進行人員調度,應能改善目前台大特教勞動力不足的問題。

據東吳大學資源教室統計,校內約有136位身心障礙學生,資源教室的輔導員有5位。東吳外雙溪校區依山而建,校內多是陡坡、階梯,對使用雙拐杖的孫溥恩而言,階梯是最大的問題。

「經費不足一直是私立大學所面臨的最大困難。」孫溥恩無奈道,但所幸資源教室的輔導員很樂意接受學生的建議,雖然校園無障礙化目前仍有改善空間,但孫溥恩十分認同資源教室的努力,「有時候在校園內會突然發現一些樓梯增加了扶手。」

培養學生需求意識

主動爭取權利

「到了大學,我會希望他們要開始練習說出自己的需求。」張雅雯表示大學資源教室主要是提供服務,但有些資源教室覺得學生需要服務的,學生不一定真的需要。她認為,學生的需求只有自己知道,因此希望學生能有需求意識,他們便能更直接與學生溝通確認要哪些服務,「一方面我告訴他資源教室現在可以提供這些服務,那你現在想要哪些?」

圖/徐湘芸攝

目前中小學的資源班老師一位大約服務8至10名學生,但許多大專院校內資源教室的師生比遠高於1:20。陳明聰強調,中小學的資源教室主要提供補救教學、特殊教育等等的教學,而大學的資源教室最大的功能是整合資源。陳明聰表示,進入大學階段,會期望學生有「獨立學習」的能力,應該要主動尋求幫忙,因此資源教室轉變為協助的角色。

圖/羅文妤攝

近幾年開始提倡由身心障礙生自行主導特殊教育支持服務《個別化支持計劃(ISP)》,台師大的肢體障礙生劉家承表示,過去身心障礙生較不清楚能夠爭取哪些需求及服務。他認為需要有相關課程,讓學生認識自己的需求狀況、可運用的支持體系,藉此擴展他們的視野,進而建立身心障礙生的需求意識。


劉家承在高中階段時即自己主導《個別化教育方案(IEP)》,主動提出他在學校及課業上的需求。會議上,由他擔任主持人,校長、老師則在一旁聆聽。

「我覺得這是學生自己對權利的意識,」周瑜芳舉例,據她了解北部有些高中,學生可以參與IEP,「但中南部就比較少,例如我高中就沒有。」

 

周瑜芳說:「如果我那時就能意識到可以參與IEP的話,我就可以更接跟老師溝通我的需求。」反之,透過資源班老師轉介授課老師,但老師可能感受不到學生的急迫性或真實情況,更難予以調整。她強調,有沒有要去爭取權利,是學生在需求意識上的差異。

(註)《個別化支持計劃》是針對身心障礙學生個別特性及需求,評估學生能力現況及家庭狀況,以及了解學生所需的特殊教育支持服務,最後還有轉換銜接的輔導內容。舉例來說,有些學生在課堂中可能需要打字員、有些學生需要個別的考試服務,就需要輔導員和授課老師協調。

 

(註)《個別化教育方案》是針對需要特殊教育的學生所擬定的教育計畫,以個別化的教學為基礎,為個別學生或同質學生所組成的小組所設計的計畫。

倡議路漫漫 身心障礙高等教育該往哪走

「不是我不好,是環境不友善。」台灣障礙者權益促進會理事長劉俊麟表示,當身心障礙學生掌握校園內的自主行動權,不僅能加強其自我認同的價值感,同時也能夠理解自身障礙類別與環境的關係。然他提及,許多校內的資源提供單位做事仍相當消極,像是建置無障礙設施時,只要求符合最低法律規範的標準,甚至常因預算編列限制,而拒絕給予更多的支持。

 

張恒豪認為,每個老師都要改變其面對身心障礙生的態度,在帶領身心障礙生時,應主動和學生本人與資源教室協商,而各個資源教室也得了解各類別身心障礙者的需求。「要有身心障礙平權意識!」他指出,許多台灣的資源教室與老師活在慈善與施捨的邏輯,甚至認為身心障礙生是次一等、跟不上進度的人,只提供他們能與一般生競爭的支持。「你在做的不是施捨,而是提供他們應有的教育品質。」他認為,學校需先提高對身心障礙平權的意識,才有辦法積極地介入、改善,讓學生得到應有的受教權。

bottom of page